白露遐思
光阴的梭子太急,
未及数清经纬,
便撞碎在乙巳年的白露里。
风将温度揉成薄绡,
夜气悬在草叶的弧线上——
凝作一滴透明的星子。
当晨光漫溯而来,
它便碎成满世界的银河,
那白,是露的素笺,
是大地写给天空的温柔批注,
先民们轻轻唤它:“白露”。
历书的朱砂早已圈点:
“斗指癸为白露,阴气始凝,
寒珠凌叶,故以白名。”
古人总爱把四时绾进五行,
秋属金,金生白,
这白便成了秋露的魂魄。
《月令》的竹简簌簌低语:
“白露,八月节。
露凝白,鸿雁来,玄鸟归。”
白露——
二字甫一脱口,
就洇开一片诗的青雾。
她是秋的驿使,
衣袂沾着杜若的清冷,
一回眸,唇齿间便漾起幽香,
绕着心尖打转,
教人醉在这微醺的节气里。
此刻,天穹高远,云影疏淡,
草木托着水晶的偈语,
雁阵将鸣声种进云端,
每一缕风都在撰写十四行诗。
我说这白露的白,
是水乡釉色里沁出的白,
近水,更近迪荡湖的镜面。
当芦花率先白头,
摇曳的芦穗便成了湖笔,
蘸着粼粼波光,
在涟漪上题写《蒹葭》的注脚──
“所谓伊人”的相思,
原是从一滴露开始的。
你看《日出》里的陈白露,
明净如瓷,伶俐似燕,
踩着水乡的韵脚走来。
她莲步生香时,
整个迪荡的秋色都柔软了三分。
晨风偷录她回眸的羞赧,
那低头时欲坠未坠的温柔,
是江南绣娘都难摹的针脚,
一针真,一针幻,
绣出让人甘愿沉溺的
迷魂阵。
这白,本就是诗窖藏的醴酪。
你看《诗经》的蒹葭畔,
白露凝霜已两千五百载,
那句“在水一方”,
至今仍在风中传递着
永恒的密码。
老杜的墨迹未干:
“露从今夜白”,
未言离愁,却让月光
把乡愁腌成了琥珀。
若二十四节气是幅手卷,
白露定是那研墨的妇人,
以“朝露待日晞”的耐心,
将秋的秘辛——
写成叶脉上的
银色的遗嘱。
此刻,
乙巳白露正悬在时令的枝头,
久晴少雨下的梅龙湖,
仍见“惟有绿荷红菡萏,
卷舒开合任天真”
满目的水面清圆,
折进梅龙湖的波光里;
那褪了红妆的莲蓬,
定是白露盖在夏末诗稿上的
一枚枚朱砂印。
当白鹭驮着《蒹葭》的韵脚南飞,
这些被露水沁透的田田,
便成了大地遗落的信笺,
每一道蜷曲的脉络,
都写着水乡与光阴的密语,
告诉今人:
待来年秋风起时,
再长成新的诗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