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前一天,妈妈打来电话,说,明天到外婆家吃饭。我随口就应了一声。 到外婆家吃饭,这句话,从小到大,妈妈不知说过多少遍,即使外婆已经去世十多年了,她还是改不了口。
外婆同二舅家住一起,他们的老屋在“钱家湾”。从我家出门,沿着河,走过两座桥,十分钟的样子就到了。外婆家在中间,前面是大舅家,后面是大妈家,三户人家,从村前连到村后,足有百米长。小时候,我们一到,外婆就发煤炉,烧大灶,张罗饭菜。我们一帮表兄弟表姐妹,便在那百米长的房子里蹿上蹿下,荡进荡出,没什么玩的东西,却常常玩得满头大汗。
外婆家后来搬进了新房子。新房沿河,靠着马路,离我工作的学校不远。有时候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好,我就到外婆家去。外婆的“凉橱”里总是有菜,干菜烧肉,煎鱼,蒸得乌黑的萝卜干,都很下饭。真没菜了,外婆就给我烧一碗菜泡饭,焐一块鲞冻肉,也能吃得有滋有味。吃完饭,我就陪着她在后门口坐一会,冬天曝太阳,夏日乘风凉,听她说一些家长里短。每天傍晚下班,我也要路过外婆家。外婆坐在后门口的竹椅上,捧着念佛笪,眼睛望着马路看。我骑着车,在马路这边拐过一个弯,远远的,外婆就看到我了。她招一下手,站起来,我就晓得有事情。一般的,总是让我去拿一条鱼,几块鱼干,或是叫我给妈带个口信。如果没事,外婆就坐在那里,眯缝着眼,朝我笑一笑,继续捻她的佛珠。
外婆念佛,是七十岁以后的事情了。我的印象里,她总是穿着蓝布衫,干净利落。她先是在村里的渔网厂上班,网厂关了以后,就自己做网生意。她和舅妈一起织网,也请人加工。有一次外婆叫我跟她到东湖的山里去放网(把织网的丝放给加工者,约好时间再去收回),她雇了一只乌篷船,给我带了一袋甘蔗。正是春天,我坐在船舱里,吹着风,看着远近的田野和人家。到了地方,外婆把丝发出去,我就帮着记账,中午的时候,还进了一户人家吃饭。我很奇怪,这么远的地方,外婆竟然有熟人。
其实,外婆善良,热情,人缘很好。自己家里挺困难,她还常帮衬更困难的人,邻居来借米借钱是常有的事。做生意也是这样,她不是只想着赚钱,用诚心待人。我去外婆家,老碰见有“网客人”在吃饭。同样做网生意,做着做着,她能把不认识的客户做成老买主,做成朋友。她让这些客户把地址电话写在一个本子上,我去的时候,常常拿出本子,让我拨通哪个人的电话。有几个要紧的电话,外婆自己也能打。她不认识字,但记性好,靠硬记:第三排中间按一下,第一排左边按一下……虽然慢,但不会错。我不知道外婆是怎么记住的。
后来,我知道了。
外婆刚开始念佛的时候,想学念经。农村老太太学念经,一般是坐在在别人旁边,一边听着,一边含含糊糊地跟,时间久了,大致就像那么回事。外婆觉得那样的经,念得不准,不屑学。有一次,她拿出一本经文,要我教她。那个经文,我自己都看不懂,只能把意思大概讲一讲,然后用绍兴话把白字代进去,让她念。外婆听得呵呵笑,要我先教了两句。后来,只要我一到,外婆就拿出经文,先把前面的背一背,再往后面学两句。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,那么长的经文,她竟然背出来了。慢慢地,我看到有隔壁老太太到外婆这里来学,她念起来特别响,带着点骄傲的样子。 外婆是可以骄傲的,她以她的善良、坚韧,做人做事都做得很好。
外婆,又是一年清明过了,在那个世界,你要幸福哦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