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(一)
冬天的石山村曾经是我们童年的乐园,这次回去,却是在春去夏来时。
石山村,位于杭州富阳区胥口镇。此地原属新登县,后并入富阳,群山叠峦之地,境内集镇多择平坦的低谷地而建。胥口者,相传为伍子胥曾避难于此而得名,镇上有“子胥街”,也有许多以子胥命名的场所。周边乡村的人,皆称胥口为“街上”,足见其集镇之功能。
石山村在胥口集镇西南方向,西行数公里后,从陆家村折向南行上山。以前上山道路均为狭窄的泥石路面,仅能通行拖拉机改装的运输车,蜿蜒行走半日,临石山村时,则需要走乱石台阶上去。如今,宽阔的沥青路一直通到上面,联通各个村落,除了七拐八拐的“山路十八弯”,其实已非常便利,十来分钟就可以到达。
童年时期,还是七八十年代,常常跟着母亲,从新登下了长途客车,先步行至胥口北面的湘溪镇,在仙坎村二姨家住一晚,第二天再步行出来到陆家,上山。路两边是黄泥墙的民宅,屋顶炊烟袅袅,可以闻到燃烧松枝的清香味。
以前大家的体能似乎都特别好,居然能走完那么多崎岖的路。如今,走不动了,抑或是老了。
(二)
我的母亲,出生在石山村。
外公外婆膝下三子三女,另又有两个养女,于是我有三个舅舅、四个姨。
只是二舅在我刚刚出生后,就英年早逝,母亲尚在月子中,不能前往,父亲一人去石山村。
大舅从军十八年,后转业到淮安。唯有小舅在七十年代初从海军退伍后,仍留在石山村。但在特殊历史时期,经历了一场特殊的磨难,之后孑然一身。
我母亲远嫁到绍兴,二姨嫁到仙坎村,小姨则嫁给同村的小姨夫。外婆的两个养女中,大的嫁到桐庐钱家,已无来往,小的也在同村,逢年过节或者亲戚中有婚丧嫁娶,还能碰上。
石山村的老宅,在外公外婆离世后,只剩下小舅一个人,后来他不知怎么想的,居然把老宅卖掉了,去下面一个山坡边弄了个小房子居住。为此,大舅颇有微词,说,“本来回家乡还有个地方落脚”,如今每次回来,只能在小姨家安顿一下。
但小舅后来被送进了胥口的“敬老院”,一切养老都由政府包揽,晚年倒也算是过得安定。
这次回石山村,是送小舅最后一程。

(三)
早些年前,小舅因为糖尿病,一只脚坏死,锯了。从此只能每天在养老院里坐着轮椅晒晒太阳。不然,依照他以往闲不住的性格,总会请个假,去几个妹妹家转一圈。
坐上轮椅后,鸟儿没了翅膀,飞不起来了。那么,只能我们得闲空时,有一搭没一搭地偶尔去看望他,带点吃的,再给他留点钱。但他是个老好人,有点吃的,就立马分享给养老院同住的人。然后没得吃了,别人却不分享给他,空馋。
前年冬天小姨夫去世时,大家顺便都去胥口看了他一下。我们都说好,不把小姨夫去世的消息告诉他。不然,依了他的秉性,尽管坐着轮椅,他仍然会千方百计到山上来,送自己的妹夫。
去年小姨打来电话,说小舅的另一只脚也开始坏死,很痛,可能还需要锯掉。我们赶去医院的时候,看到他躺在富阳某医院的病床上,骨瘦如柴,犹如一只猴子一般,颇令人心酸不已。还跟我要了一包烟,我们嘱咐护工,让他省点抽,没啥好处,但不让抽又于心不忍。
年后,终于动了手术。
三月份我父亲离世的时候,淮安的表兄妹们顺路去看了他,反馈回来的消息是,术后状态并不好。直到这个月11日,医院又来消息,说时日不多了。
(四)
第二天一早,我还在亲属群里跟大家落实墓碑落款名单的时候,八点钟,小姨发来消息,说小舅已经去了,去下面陪伴他的两个妹夫去了。
5月14日,外地的各路人马都汇集到石山村小姨家。
期间,最小的表妹忙前忙后,联系道士,去医院太平间给他换了衣服,次日又从太平间挪到富阳殡仪馆。15日一早,我们奔赴殡仪馆,简单的告别仪式,其实我们已看不到黄色长袋子里小舅的面容了。领了骨灰,再回程石山村,在道士的主持下,安葬于村里的公墓。
这个世界,他来过,他走了。但他也没走,永远留在这山里,留在这片土地。
淮安的几个表兄妹,因为路远,这几十年来很少相见。这两年,因为送走长辈,接连来了三次。
其实大家也都开始老了,都在各自忙着操劳下一代的事儿。若干年后,所有的长辈送完,就开始轮到我们这一代老去。
生命本就如此,啼哭着出生、成长、老去。漫漫几十年,经历风霜雨雪,然后告别这个世界,在亲人们的哭泣声中。
时光已然逝去,唯有这石山村,依然是竹林梯田,松涛炊烟,童年恍若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