节日与花卉,犹如天造地设的伴侣,总在特定的时序中相依相伴,交织成一幅幅动人的画卷。何时何节,便有何花如约而至,这是自然赋予人间的珍贵馈赠。八月中秋,桂花自是当仁不让的主角,细碎金粟在月华下流转温柔光晕,与皎洁月轮相映成趣,自此,桂与月便结下难分难解的情缘。到了九月九,菊花便如一位风姿绰约的佳人,悄然登场,与重阳共谱深秋的浪漫诗篇。重阳与菊,恰似妙龄女子须配相宜之花,方能尽显其独特风韵。千百年来,无数文人墨客早已将这深情镌刻于诗行之间,若无菊,重阳便如画中失了魂魄,风骨不再,天地亦随之黯淡。
然而乙巳重阳,这份默契却被悄然打破,使本应如诗如画的时节,平添几许寂寥与怅惘。广场、公园、庭院中,桂花初绽,细蕊含香,清甜气息随风弥漫,令人陶然欲醉。可偏偏不见菊的芳踪——那凌霜而立、清奇脱俗的景致,竟似一夜消逝。往昔此时,府山公园越王台上必办“金秋菊展”,里外装扮得锦绣纷呈,为绍兴市民奉上“金秋赏菊越王台”的雅集。街巷之间,更是黄白菊丛簇簇,迎风傲立,凛然有不屈之气。而今,却只剩空篱冷径,教人心中若有所失,仿佛重阳失却了精魂,连那“簪菊”的古俗也无处可寻。旧时重阳,人们鬓插菊、襟佩菊,既为辟邪,亦显风雅;而今无菊可依,似是将祖辈相传的念想,轻轻遗落在时光的河流中。
细究其因,菊之迟放,实为天公作美之余的小小遗憾。入秋以来,雨少晴多,连绵半月的阴翳天气,使日晖较往年大为减少。加之霜降甫过,昼夜温差未显,菊骨子里那份“傲霜”的劲头未被唤醒,花苞仍蜷于枝叶之间,不肯轻易舒展。这般天时,竟使“待到重阳日,还来就菊花”的旧约,成了一场未竟的等待。忆起下方桥“光明居”中有记,陶渊明“短褐穿结,箪瓢屡空”,却仍守东篱菊圃,安贫乐道,其爱菊之痴,令人动容。再思元稹“不是花中偏爱菊,此花开尽更无花”之句,更觉此刻无菊,实是缺了一段跨越千年的精神回响。菊,早已不仅是花,更是一种风骨,一缕气节。
虽心念菊影,却也知草木荣枯自有其时,不可强求。既然不见菊,便转心颂桂。晨间,我曾以“重阳时令桂花香,酥软软柔令人迷”为题,作律诗以记其景:“重阳风暖菊迟开,桂子争芳缀碧苔。一缕清甜牵客袖,千枝金粟惹人爱。我随香径寻幽趣,人倚疏篱忘俗埃。最是柔怀融此景,醉中不觉秋雨来。”诗中极言桂香之妙,清甜入骨,足以涤荡尘虑。然落笔之际,心头仍萦绕着菊的影子,重阳无菊,便如盛宴无酒,总欠一分酣畅。就连“菊酒延年”的古俗亦难践行。昔人以菊酿酒,重阳启封,饮之以祈长寿;而今酒未酿、菊未放,节令的仪式感,也淡如轻烟,随风而逝。
暮色四合,秋雨淅沥,我特绕行至篱畔,走近菊丛细细端详。墨绿的叶上雨珠晶莹,流转着淡淡清光。我轻抚那湿润的叶面,心中泛起一缕微澜。菊啊,你何时才愿绽放,为这重阳重添一笔明艳?待霜风再紧些,我便带着新沏的茶来,陪你看第一缕花瓣舒展,既补全这重阳未圆的念想,也不负古人“与菊为友”的清雅意趣,共续这未尽的秋日诗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