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维乙巳九月初一,寒露未降而秋分已过,吾等七人相偕赴海宁盐官,效古人观涛雅事,颇有《世说新语》中 “乘兴而行” 的逸致风韵。此行乃群主发起召集的九月初一观大潮之约,于昨日欣然成行。群主与鑫炎二人,清晨六时自凤凰山站搭乘地铁;我与高、秦、马、胡四位,则于六点十六分在鲁迅故里站集合,此前众人已约好同坐列车最后一节车厢。
寅卯之交,晨光初露,七人如期赴约,顺利登上由芳泉开往姑娘桥的首班地铁,并在最后一节车厢汇合。此前微信群中,马、胡及 “飞龙在天” 三位未曾表态是否同行,此番地铁上得见,众人甚感欣慰 —— 一支七人的观潮小分队,就此乘兴向盐官进发。
自2021年绍兴地铁开通以来,我已不知搭乘过多少回,然凌晨六时的首班地铁,却是“大姑娘坐花轿”头一遭。往日里,绍兴地铁的客流量总少得令人惋惜,这般现代化交通工具似未得充分利用。谁曾想,首班地铁竟近乎满载,每节车厢内皆站满乘客。这一刻,我才真切感受到,地铁为在杭州工作生活的绍兴人“早出晚归”成为现实。
多亏高与秦二人提前做足“功课”,七子从一号线至姑娘桥站,转乘杭州地铁历经四次换乘,终抵盐官。全程换乘上下地铁时,既没查看地图,亦没向他人问路;既无片刻停留,也未走半点冤枉路,如“新媳妇回娘家”般熟门熟路,于九点半后抵达目的地。
出盐官城际站,门口停车场内停着一辆333路公交,等候发车。我本欲上前向两位公交司机咨询,未料他们先主动走来与我们打招呼。听闻我们为观潮而来,便热情提议搭乘他们的“潮巴”,车费每人四元,众人欣然应允。我与单、胡三人共乘一辆,其余四人则等候下一辆,怎奈后续“潮巴”迟迟未到,四人只好改乘 333 路公交,最终一同抵达“观潮胜地公园”。
盐官,这座拥有两千余年历史的古镇,自汉代起便以晒盐制盐为业,“盐官” 之名亦由此而来。它坐落于钱塘江北岸的海宁市,坐北朝南,门前便是日夜奔腾不息的钱塘江,自古便是观潮圣地。更因乾隆与陈阁老的坊间传说,以及王国维、金庸、琼瑶、徐志摩等文人雅士的逸闻趣事,为这座古镇添了几分诡秘色彩与民国风韵。
闲话少叙,刚过十点,公园停车场已停满来自各地的大巴。我们七人随着举着三角旗的旅游团,来到景区入口,凭身份证依次过闸入园。园内空旷广场上,矗立着一座高大的五门牌坊,坊上题有“恬波孚信”四字。牌坊正前方开阔场地的南侧,有一座汉白玉砌成的三层高台,台中央悬挂着乾隆御笔题写的“白玉台” 匾额,只可惜这匾额尺寸过小,略显局促,既不符乾隆帝王身份的恢宏气度,也难衬钱塘大潮的磅礴声势,不免令人稍感遗憾。
距白玉台五十余米的右侧,竖着一块乾隆甲戌年御题的“观潮胜地”石碑,碑体硕大,游客们纷纷在此驻足留影。我们也凑了回热闹,排队在石碑前拍了张合影,以作此行纪念。
留影过后,走过白玉台,向南经“潮乐之城”摄影点,沿着台阶便来到观潮台。此台与钱塘江平行,坐北朝南,呈一字排开,左右两端相距各百余米。右侧尽头矗立着一座占鳌塔,左侧则有两座观潮厅,与江中的一座灯塔隔江相望。这观潮台高约四点五米,砌有七层可供落座的台阶,最低一层台阶与江边花岗岩栏杆之间的草坪,距离估计在三十米以上。自观潮台正中间的台阶走下,草坪上左右分立着两头铁牛,通体乌黑发亮。铁牛脑袋硕大,鼻梁高耸,望去竟似一个 “王” 字;一双突出的大眼睛上方,一对牛角傲然挺立,气势十足。
铁牛背上的几行铭文勾起了我的好奇,凑近细看,只见上面镌刻着:“惟金克木蛟龙藏,惟土制水龟蛇降;铸犀作镇奠宁塘,永庆安澜报圣皇”。美中不足的是,铁牛旁并无任何介绍标识,无从知晓其铸造年份与镇守此地的渊源,终究是一桩憾事。我在铁牛前驻足,面朝钱塘江,拍下一张自拍,以此记录这份遇见。我们抵达观潮台时,整个观潮区域约莫只坐了两三成观众。单提议众人先往东首的堤坝处走走看看,只见堤坝内侧正大兴土木,“圆通宝殿”已基本落成,殿前一尊面朝钱塘江的汉白玉观音像,已然矗立在硕大的圣台上,一群建筑工人仍在紧张忙碌地施工。
众人在观潮厅南侧的栏杆前停下,面对开阔无垠的钱塘江,纷纷举起相机拍照。单与我感慨道:“眼前钱塘江横卧,令人心胸豁然开阔,顿生旷心怡神、游目骋怀之感。”我深以为然,连连称是。
待我们走到西首占鳌塔下时,已近十一点三刻。不知不觉间,观潮区域内人声渐沸,观众从五六成增至八九成,不过半个钟头光景,仿佛各地观潮者皆有约在先,务必在十二点前抵达观潮区。此时,观潮台的栏杆前早已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,七层台阶上也座无虚席,唯有草坪上仍有游客在拍照留影。只见十几位中年男女正拍摄集体舞动的照片与视频,听他们口音像是四川人。其中两位男士见我穿着“新时代摄影”的马甲,便主动上前搭话,恳请我帮忙拍摄集体照。我欣然应允,为他们拍了一组照片。攀谈后方知,他们竟是从重庆专程赶来观潮的游客。
十二点刚过,一位手持电子话筒的工作人员,向在场观潮者高声提醒:“十分钟后大潮即将抵达,请大家注意安全!尤其是站在第一排的游客,切勿将拍照的手伸出栏杆外 —— 此前已有多次游客手机被潮水卷走的情况!”
午时四刻过后,忽闻人群中有人高呼:“来了!来了!” 堤坝上瞬间如蚁群般骚动起来。我眯眼向东眺望,只见水天相接之处,悄然浮出一线银白 —— 那痕迹何其微渺,宛若一匹素练横亘天际。片刻之间,闷雷般的声响自远方滚来,白线渐渐化作千军列阵,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待潮头逼近,耳畔万鼓齐鸣,雪浪翻涌如崩云裂石。观潮者纷纷扶栏而立,衣衫被江风掀起,宛若振翅欲飞的鹏鸟。潮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奔涌而来,轰鸣之声恰似万千车轮碾过天庭;它傲然挺立于江面,化作一道森森水墙,横亘千里,裹挟着宇宙洪荒般的力量,排空奔袭,江面陡然抬高,波涛汹涌,狂浪嘶吼着向西奔突而去。我赶紧用手机拍下视频,记录了这短暂而壮观的一刻。
驻足岸边,看众生百态:人们挤在这江边两三百米长的观潮区域,脸上写满惊愕、赞叹,也藏着各自的心事。潮水本是天地间的雄浑乐章,岸上却另有一派热闹世相。潮信年年如约而至,人潮亦岁岁如痴如醉,奔赴这场海天盛会。个体的悲喜在这天地壮阔间何其渺小,终究都将汇入这亘古奔流的江水之中,随潮起潮落消散。
潮头向西汹涌而去,江面余波仍在兀自激荡,人群却已渐渐散去,恰似盛会落幕、宴席散尽后的空寂。潮水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,明日它依然会循着宇宙的刻度,伴着海湾的潮汐,如期而至。那玉城雪岭般的盛景,那万人空巷的狂欢,终将被卷入时间的洪流,只在观潮者心头留下一缕淡淡的波澜。
潮退人散,我们在公园对面的一排饭店中选了一家用餐。酒足饭饱后,七人在公园入口处打车,前往盐官城际站,刷卡入闸,沿原路返回。途中,马因要去看望阿姐,待盐官城际列车抵达杭州后,便与其余六人作别。
返程路上,我不禁思绪万千:千载以来,无数观潮客自白居易、乾隆,到开国伟人,谁曾见过今日这般星槎络绎、云轨穿梭的景象?如今我辈,以半日时光往返百里,来回两次穿越钱塘江,从容观赏钱江潮奔涌的壮阔,方真正领悟太史公“通古今之变”的深意。这盛世,恰如钱塘大潮,既承续着古脉滔滔,更开拓出新流浩荡。
今日盐官观潮,唯一的遗憾便是未能前往盐官旧城,探访陈阁老、王国维等人的故居,也未能深入了解徐志摩、金庸、琼瑶的往事。转念一想,或许这份遗憾,正是为他日重访埋下的伏笔 —— 后会有期,亦未可知。